每经记者 岳琦 江然 发自成都、贵阳、昆明、毕节
在中国云南和贵州的大山深处，几处不知名的小煤矿牵动着纳斯达克股市中龙腾矿业的起起伏伏。龙腾矿业自2010年开始其煤炭运作以来，这家来自美国的公司在中国布下了一场看似严密的资本谜局。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2013年10月底前往贵州和云南多地，就龙腾矿业在华业务一探究竟。5处煤矿，2处洗煤设施，3个煤炭贸易平台，多地办事处，这是龙腾最近一期财报显示的全部业务板块。记者通过实地探访，采访政府部门、知情人士等方式发现，龙腾矿业除洗煤业务存在巨额营收来源不清晰外，仍有煤矿资产权属、盈利虚高等疑点。
此外，记者还发现，公司前董事长李维澈在龙腾矿业将中国西南部深山的几处煤炭资产跨境资本化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龙腾矿业4月7日的公告显示，美国司法部已于3月27日对李维澈提起诉讼，被指控涉嫌欺诈。
旗下多家煤矿权属存疑/
龙腾矿业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交的一份10-K财报（以下简称10-K）显示，公司的主要业务为采煤，拥有大普安、树冲、拉苏、罗州、威奢5大煤矿。其中大普安、树冲煤矿位于云南省境内，剩下三处煤矿在贵州赫章县。而“分销”、“洗煤”、“焦化”业务则被公司补充列为“其他煤矿机遇”。
记者从龙腾矿业公布的10-K中获悉，2012年11月18日，龙腾矿业以170万美元现金、忠林焦化厂98%股权以及大坪煤矿60%股权，从贵州优能矿业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优能矿业）和贵州优银控股有限公司 （以下简称优银控股）手中置换了罗州煤矿和拉苏煤矿各95%的股份。
龙腾矿业在2013年10月25日官网发布的公告中改口称，公司通过购入优能矿业两家子公司——贵州优能迅达储运有限公司 （以下简称优能迅达）和贵州优能五洲能源开发有限公司 （以下简称优能五洲）的95%的股份，而间接购买了罗州煤矿和拉苏煤矿，因为优能迅达和优能五洲分别100%控股罗州煤矿和拉苏煤矿。
对于这两处煤矿的交易，2013年10月记者前往拉苏煤矿，该煤矿一位负责人张志告诉记者，拉苏煤矿为优能矿业2010年购买。张志表示，“有其他股东有权益，但是（优能矿业）是绝对控股，生产经营销售都是优能矿业统一管理。有外国人来考察过，具体是什么关系不清楚。”
记者在位于贵州赫章县的优能矿业见到其行政副总经理宋章，她表示，优能矿业在赫章县拥有包括罗州、拉苏、威奢煤矿在内的7个煤矿。而据赫章县当地媒体《赫章报》的一篇文章显示，优能矿业以全资收购或控股收购了威奢煤矿、拉苏煤矿、罗州煤矿、城关煤矿、安乐溪煤矿、河镇煤矿、德卓煤矿等7个煤矿，已申报兼并重组主体资格。
去年1月，贵州省下发《贵州省煤矿企业兼并重组工作方案 （试行）》，要求兼并重组的主体煤矿企业的设计规模不得低于150万吨，其中毕节市、六盘水市的不低于200万吨。龙腾矿业旗下贵州煤矿显然并不符合此项要求，而在贵州省公布的煤炭兼并重组主体资格名单中，也始终未见龙腾矿业的身影。
记者在威奢煤矿采访时，见到了一位自称龙腾矿业驻矿管理上述3个煤矿的经理刘先生。对于煤矿的归属问题，刘先生表示，为了在贵州煤矿整合中保留煤矿，龙腾矿业和优能矿业旗下的煤矿合作，但没有参股到优能矿业，上述3个煤矿，优能矿业是股东而且负责管理。
但当记者提及龙腾矿业对3个煤矿所属的股权证明文件时，刘经理表示，收购协议等文件都不在其手中，“现在也没什么好回应的了，已经进入司法程序。”而龙腾矿业在数次公告回应中，也未能提供有说服力的相关证明材料。
如据龙腾矿业公告所言，对拉苏煤矿和罗州煤矿的收购在2012年就已完成，但作为收购行为法律依据的工商登记却不能支持其说法，2013年10月底，记者从优能矿业等公司的工商信息中获悉，截至2013年9月，优能迅达100%控股罗州煤矿，但龙腾矿业或其子公司并不是优能迅达的股东，优能矿业100%控股优能迅达。拉苏煤矿90%股权由优能矿业持有，另外10%股权为自然人郭应全持有。优能五洲唯一100%控股股东为优能矿业且并不拥有拉苏煤矿的股权。
据今年3月上线的全国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目前罗州煤矿股权已由3位自然人持有，拉苏煤矿目前仅有郭应全一个出资人，威奢煤矿股权目前也由两名自然人持有。昨日（4月17日），赫章县工业经济贸易和能源局主管煤炭副局长陈启接受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电话采访时表示，优能矿业上报的股权结构中，威奢煤矿有外资股份，而罗州、拉苏煤矿不涉及外资参股。但他也表示，企业上报的股权结构不一定真实，而且整合中的煤矿股权变更频繁。
此外，位于云南的大普安煤矿和树冲煤矿归属同样存在悬疑。树冲煤矿在云南省工商部门网站的登记信息显示，该煤矿目前仍为个人独资企业，负责人为杨永。这与龙腾矿业披露的该矿为合伙企业并不相符。
大普安煤矿所在的师宗县工信局，向记者提供的一份截至2013年7月31日 《师宗县规模上工业企业信息》显示，大普安煤矿为师宗恒泰矿业有限公司旗下企业，该煤矿2012年利润仅490万元，2013年1~7月利润仅41.9万元。
煤矿营业状况与财报“打架”/
除煤矿归属外，记者还发现，龙腾矿业旗下煤矿的营业状况也与其财报难吻合。
据龙腾矿业10-K显示，2013年财年（2012年4月30日至2013年4月30），龙腾矿业营业收入1.98亿美元，上述5大煤矿营业收入7568.96万美元，销售煤炭66.95万吨。其中大普安煤矿产煤22.8万吨，树冲煤矿13.17万吨，威奢煤矿14.29吨，2012年11月18日购买的罗州煤矿产煤9.33吨，拉苏煤矿7.32吨。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去年10月在赫章县主管部门了解到，该县共有煤矿31座，生产煤矿只有7座，政策性停建煤矿13处，其中大多为年产9万吨或15万吨煤矿。记者实地走访威奢煤矿时，在通往威奢煤矿的路途中，当地司机表示，近年来，该处道路已经很少见到运煤车辆，所以路况才会好起来。
2008年开始在威奢煤矿任矿长，2013年9月进入优能矿业工作的蔡矿长表示，威奢煤矿受政策影响，直到2013年8月验收才全部结束。截至2013年10月初，每月仅出工程煤1000多吨，且一年也采不了几个月，累计仅产工程煤约2万吨。
此后，记者还走访了罗州煤矿，通往煤矿的道路上，鲜见运煤车辆经过，而且临近煤矿的一段道路为塌方后便道，大型运煤车辆很难通过，罗州煤矿厂区显得十分平静，矿山机械也处于停摆状态。
罗州煤矿后勤部门办公室主任青先生告诉记者，罗州煤矿虽具备生产条件，但从2013年9月份开始集团公司就通知煤矿停产，大部分煤矿工作人员已离开煤矿。至于停产的具体原因，青先生表示并不知情。
拉苏煤矿一位负责人张志也告诉记者，拉苏煤矿属在建煤矿，2013年11月才掘进到达采面，可以正式开采。截至2013年10月初，煤矿出产工程煤每天约600吨，累计出约10万吨，而工程煤质量一般，虽销售顺利，但售价比正常价格便宜很多，每吨仅售200~400元。
张志还表示，一般煤矿扩产投资要3亿~5亿元资金，“目前盈利是不可能的，投入太大。”而龙腾矿业上述刘经理在采访中也表示，因为政府政策变化很快，要求从3万吨一级级往上技改，而技改就需停产。且技改后开采方案要重新制定，设备也要更新升级。对于技改升级的资金投入，刘经理表示，肯定是按照控股比例投入，龙腾矿业方面投入很多。
与大客户煤炭交易待核实/
记者了解到，近年来，煤炭行业整体低迷，多数中小煤矿在整合中停产或难以正常生产，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
而龙腾矿业的10-K显示，2013年财年，公司在煤炭分销批发上有4566.28万美元的营业收入，分销煤炭33.16万吨。而据记者了解，龙腾矿业最为主要的分销平台为贵州大欣利维矿业公司（以下简称大欣利维）。
2013年5月，龙腾矿业通过美通社发布消息称，2012年10月，龙腾矿业签署了为大唐下属广西合山电厂供应36万吨煤的协议（为期10个月）；去年11月，龙腾矿业子公司与大唐又签署了最新的合同，将煤炭供应量上调至一年100万吨，从2013年1月开始，龙腾矿业已经根据最初的合同向大唐发运了煤炭。
如按照龙腾矿业上述说法，其2013财年几乎所有的煤炭分销业务都来自于广西合山电厂的合作。对此，记者曾在贵阳大欣利维的办公室采访了该公司副经理谢智。谢智明确表示，广西合山电厂为大欣利维的主要客户，但大欣利维还向四川等其他省份销售煤炭。在记者采访时，大欣利维工作人员专门将很厚一摞近期销售记录原始文档摆放在显眼位置，并主动展示给记者看。
但记者发现，广西合山电厂归属于桂冠电力控股子公司——大唐桂冠合山发电有限责任公司 （以下简称合山公司）。桂冠电力去年4月曾发布一则关联交易公告称，合山公司与控股股东中国大唐集团公司的间接控股子公司大唐电力燃料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大唐燃料)签订发电用煤购买协议,购买发电用煤50万吨，合同金额为年度交易金额(上限)合计约为人民币3.5亿元，此次协议购煤数量约占合山公司全年预计发电用煤的17%。
桂冠电力的公告还强调称，因本地煤、贵州煤含硫量相对高，发热量也不高，不能满足日趋严格的排放要求,才不得不采购部分低硫高热值的下水煤来掺配，以满足环保达标排放，节约燃料成本。来自中国电力网的消息显示，2012年全年，合山公司21次调整电煤采购价格与条款。且全年掺烧本地煤和贵州高硫煤150万吨，掺配比例超过50%，节约燃料成本6000多万元。
由此来看，大欣利维每年100万吨的供应量占到合山公司全年用煤的34%，如果按照掺配比例计算，大欣利维的供应占到合山公司高硫煤的大半。对于火电企业而言，谁掌握了燃料的主动权，谁就掌握了“降本增效”的主动权。而合山电厂在对关联方大唐燃料的交易时都特别强调不对供应商产生依赖。大欣利维如何能够获得如此大订单成为又一疑点。
对此，桂冠电力董秘张云昨日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合山公司与大欣利维有上述煤炭交易。张云称，需要核实这笔交易，但截至发稿，记者未获回复。
数位高管为原美国政要？/
日前，对于龙腾矿业和优能矿业之间错综复杂的交易，《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再次拨打优能矿业及关联公司在工商部门留下的联系方式，求证其与龙腾矿业的交易，多个电话接通后对方表示为工商代办人员，而记者此前实地采访，对方均以高管不在为由拒绝。
在一系列交易和煤矿运作背后，多次出现龙腾矿业前董事长兼CEO李维澈（DicksonLee）的身影。据了解，龙腾矿业在国内运作名称为美国利维能源公司。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云南省工商部门网站获悉， 2010年11月到2013年4月，云南利维泰丰煤业有限公司、云南利维泰丰煤业有限公司昆明分公司、贵州利维煤业有限公司昆明分公司等多个公司先后成立，这些公司的负责人皆显示为李维澈。
李维澈曾对媒体表示，期望透过既有的贵州、云南等矿区资源，串联美国清洁煤技术及污染环保处理能力，扩大大西洋能源版图。在龙腾矿业的全球版图上，贵州被认为是基础。
一位自称接触过李维澈及其公司的中国台湾的投资者告诉记者，李维澈是会计师出身，对于财务操作十分熟稔，聪明、圆滑，接待投资者很周到，都是奔驰接送。
2013年11月16日，李维澈前往中科院山西煤炭化学研究所访问，并作了题为“美国页岩气与中科院山西煤化所的合作开发项目”的报告。山西煤化所公布的消息显示，李维澈拥有美国证券业执照。在1999年至2004年期间曾担任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证券内幕交易审判官，负责审判香港上市公司舞弊的法律案件。
此外，记者还了解到，在龙腾矿业的高管名单中，列有多位前美国高官、政要。龙腾矿业官网等的资料显示，公司副总裁ClaytonFong曾任老布什时期总统公关联络助理、白宫人事办公室副主任；副董事长峰田正雄（NormanY.Mineta）曾任小布什时期的交通部长、克林顿时期的商务部长；公司顾问、前董事会成员梅冠芳（EdmundMoy）曾是小布什总统的人事助理，2006年至2010年任美国财政部旗下的美国造币厂主席。
公司高层中也有多位与中国渊源颇深。独立董事博瑞奇（JoeBorich）从尼克松政府时期就负责中国事务，1994至1997年之间担任美国驻中国大使馆上海总领事。
美国研究机构曾做空龙腾矿业/
2013年9月，龙腾矿业被美国一家研究机构做空。美国研究机构GeoInvesting在做空声明中指出，龙腾矿业在过去几年中的一系列并购和对不同产业的剥离操作其实是“一组投饵再换壳的把戏”，龙腾矿业通过其实从未发生过的置换交易，以及对其从未拥有过的资产的交换实现了对大量资产的控制。
在遭遇做空后，龙腾矿业不是第一时间就核心质疑展开反驳。而是通过高管增持、以股代薪、聘请顾问、出示估值报告等形式竭力提振股价。
2013年9月19日被做空后，龙腾矿业称，迅速成立了由公司董事或关联方组成的独立调查委员会。10月2日，龙腾矿业在北京聘请未名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合伙人王五庆为战略顾问，并称将利用其在北京的关系协助龙腾矿业的清洁能源计划。公开资料显示，王五庆所在公司核心业务为现代农业基金、房地产基金、股权投资基金及财务顾问。
李维澈在龙腾矿业遭遇做空后始终未公开出面澄清或表态，记者试图联系其私人助理，但最终未获回复。
2013年10月10日，龙腾矿业又公布独立资产调查公司SEE出具报告，称股价被低估，重申资产情况。10月15日,龙腾矿业又宣布与主要从事污水处理的万源环保集团有限公司合作。
虽然龙腾矿业公布了反驳做空的公告，但在被做空2个月后，即2013年11月18日，公司因未能向纳斯达克提供所需的“额外信息”被停牌。
2013年11月27日，龙腾矿业此前成立的审计和特别独立委员会主席MohanDatwani宣布辞职。Datwani对辞职原因解释称，“该公司没能就政府和监管部门的调查的程度和范围向我通报所有的信息。其次，该公司没有为了完成独立委员会的工作提供足够的财务支持，尤其是，没能为独立委员会提供雇佣独立的、合格的法务会计所需要的资金。”
龙腾矿业公司方面则“尊敬地反对”Datwani的说法，指出没有其他董事会成员“表达对于公司信息披露的不满”。至于Datwani的第二条指控，龙腾矿业方面则表示：“没有任何现任董事认同Datwani的观点”，公司没有拒绝任何财务支出申请。
随着日前SEC和美国司法部对李维澈提起控诉，这场跨国资本谜局将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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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调查发现：
注1：威奢煤矿股权目前由2名自然人持有，2013年8月前仅产出少量工程煤，年产仅2万吨。
注2：罗州煤矿股权由3名自然人持有，2013年未持续生产。
注3：拉苏煤矿目前仅有自然人郭应全一个出资人，2013年11月才正式开采。
注4：贵州大欣利维煤炭贸易客户单一，实际交易量存疑。
注5：红星选煤厂关闭已2年，从税务等方面证实其不可能产生财报中声称的上千万净利润，利维泰丰还曾被当地政府部门通报批评。注髺：师宗县工信局提供的资料显示，大普安煤矿为师宗恒泰矿业有限公司旗下煤矿，其2012年利润仅490万元，2013年1~7月利润仅41.9万元，且存在资金严重短缺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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